论法家

---Carl Bloch《Peter's Betrayal》

今天的文章，略显尖锐，不一定符合大多数人的胃口。先请诸位恕归正言者无罪。

一提“法家”二字，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，这是一个崇尚律法的学派。毫不客气地讲，近现代的历史学者，就犯过此类低级错误，以至于管仲、子产、诸葛亮、曹操竟也都纳入法家之列。其实不然，历史上真实的法家，不承认人性善的一面，提倡严刑酷法，以恶来压制人性中的恶。这等学派，岂能与《出师表》的诸葛亮、《短歌行》的曹操相提并论？

法家的基础就三个字---“性恶论”。虽然在同一时代，有亚圣孟子高呼“性本善”，然而，在七雄争霸的战国，性恶论迎合了统治者集权的需求---以性恶为借口，压榨剥削百姓，连年无尽征战，满足统治者的私欲。因此，性恶论渐渐成为了主流。既然认定人性为恶，那就有足够的理由，用最严酷刑罚去惩罚百姓，如牲口一样管教着百姓。真实地说，法家及其所衍生出来的一切理论，都建立在人性本恶和以恶制恶的基础之上。

纵观法家，虽然荀子被尊为法家始祖，但他只是抛出了性恶之说，并无倡导严刑酷法。而法家真正的代表人物，应以商鞅、李斯、韩非三人为代表。这三人，共同开辟了封建2000多年来严刑酷法之先河，对我们的影响直至今日。

先说商鞅

若说商鞅，就必须说到法家经典《商君书》。这里选取书中几句话：

“民之见战也，如饿狼之见肉，则民用矣”

奖励军功，是商鞅变法的核心内容。任何人，只要在战场立功，砍颗人头就赐爵一级。当时的秦国，有爵之人可以“任其华美不禁”。若无军功，无爵可佩，纵然再有钱，也只能坐牛车穿布衣。通过攀比，鼓励秦人战场杀人。最后的结果是，秦军一到战场，就拚命去砍杀人头，以至于六国都把秦国称为虎狼之师。

激励百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，本无可厚非，更好的激励手段也不胜枚举。而商鞅变法，却将秦国的胜利建立在血淋淋滥杀之上，这着实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历史上极不光彩的事情。

“用善则民亲其亲，任奸则民亲其制”

最初归正读到这句话的时候，不禁打了个寒颤，很希望是自己的文言水平不到家。然而，瞪大眼睛细看，这句话的意思却分明是：如果引导百姓行善，那么百姓之间就会彼此信任，如果引导百姓作奸，那么百姓就会转而依赖制度。而这制度，就是商鞅崇尚的“法”。 

通过变法，商鞅也改变了人与人的关系。他推行伍什连坐法，五家一伍，十家一什。一什之内，互相监督。一家有罪，其余九家要检举，检举不力则腰斩。若检举，则为“告奸”，“与克敌同赏”，可以获得与战场杀敌一样的奖赏。

这就是商鞅变法我们所不熟知的另一面---鼓励告密。通过告密，卖友求荣，来谋取富贵，这本是最遭人唾弃的行为，但商鞅却想方设法诱导百姓告密求荣。因为商鞅认为，控制百姓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鼓励告密，“告奸之法”、“连坐之法”，这一切都是为了要让百姓成为奸民。

商鞅认为，若百姓淳朴善良，彼此信任相亲，那么统治阶层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。若都是奸民，彼此防备，安全感几无，就只能转而依靠权力的庇护。这个时候，百姓就会去亲近权贵，统治阶层和制度就有了牢靠的根基。

为了维护统治，商鞅制定了一整套的办法，禁止百姓思考、言论，乃至于迁徙的自由。用尽一切办法，把老百姓变成奸民、弱民、贫民、愚民。因为是贫民，所以诱之则得之；因为是愚民，所以听之则信之；因为是弱民，所以压之则任之；因为是奸民，所以任之则耗之。商鞅变法的本质，或多或少，是反天道和反人性的...

在变法的后期，商鞅甚至动过焚书的念头，想过烧毁《尚书》和《诗经》，认为这些上古流传下来的行为准则是对“法”的妨害。所幸历史最终没有站在商鞅一边，古卷得以保存，但商鞅变法对人心的荼毒，却是永不可逆的，说是延续至今也毫不为过。

相较于商鞅，韩非走得更荒谬更极端。

“禁奸之法，太上禁其心，其次禁其言，其次禁其事”

在韩非看来，最好的禁锢是禁锢思想，其次是禁锢言论，再次是禁锢行为。韩非的统治逻辑，就是要用暴力去压迫和剥削百姓，自由的思想、言论和行为都是不允许的。

“明主治国，无书简之义，以法为教；无先王之语，以吏为师”

韩非是反智主义的代表，提倡要彻底割断百姓跟上古教化的联系，主张焚书，把先圣的书，连同先圣的教化全部烧掉。没有必要学文化道德，民众要做的，就是按他的法来行事。

这就是韩非的政治哲学，没有人的空间，一切都已被约束和安排。

至于李斯，一个看了茅坑里的老鼠而励志奋发的投机书生。

纵观他的人生，就是在践行着以不择手段之“法”，谋取自己和统治阶层利益最大化的目标。

相传他从荀子那学成之时，与荀子说：人活于世，卑贱是最大的耻辱，穷困是最大的悲哀，因此，他一定要去谋取富贵。李斯是这么想的，更是这么做的。他纵观七雄，认为秦国最有希望完成一统，于是离别故乡楚国来到秦国，投靠吕不韦做门客。最后，靠着离间吕不韦和秦王，取代了吕不韦。

李斯是阴谋家，给秦王出的计谋也尽是阴谋，极少靠军事实力取胜，而是靠君臣离间。他重金收买各国权臣，无法收买者则设法铲除，导致六国几无人才与秦国抗衡。其中，以收买赵国的郭开最为经典，借其手除掉廉颇和李牧，最终导致赵国的灭亡。

上兵伐谋，虽是兵家正理。但是，靠着对外阴谋诡计，对内严刑酷法的秦国，也最终导致了朝野和百姓的道德沦丧。李斯还完成了商鞅和韩非未竟之事，焚书坑儒，最终导致了我们文明史上已知最早的一次文明浩劫，也造成了后人与上古文明的断层。此后，虽然汉朝的董仲舒等还想竭力挽回我们文明中最仁爱包容的一面，但是，终究无力，功亏一篑。

再后来，随着五胡乱华、元灭南宋、清灭明，我们的民族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苦难，我们的文明也头也不回地步入了深渊，仁爱坦荡的君子之气愈发少，心机算尽的阉人之风愈发多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，不客气地说，就是法家。

归正偶尔在想，为什么我们的文明中充溢着浓重的崇古之气。无论何类古卷，对上古文明的向往都是由衷且一致的。也许，在2000多年前那个群雄混战的时代，当我们的先人选择向“法”而行的时候，他们心中的良知却尚未泯灭。

起码，要告诉后人，这片土地上曾有乌托邦，这片土地上能有乌托邦。